第48章 白色新年

        当我慢慢的醒来,觉得眼前一片漆黑,耳边此起彼伏的响着鞭炮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就是这声音唤醒了我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,过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对我来说这是个怎么样新年啊!

        知觉在慢慢恢复,痛苦再一次攥住了我的心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,用手摸了一把,竟然全是已经板结的血液,我的头整个是麻木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起了所有的事,却怎么也站不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AMY走了,AMY为什么走了呢?

        我在地上爬行着,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寻找AMY给我留下的字。

        整个房间就像一个铺满了钱的垃圾场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在垃圾里费力的寻找着,终于找到了那张纸已经撕裂了一道口子的纸片,我心疼的用手抚着,好像那个撕裂的地方就在我心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想到AMY走了,我感觉自己在哭,可是眼里却再没有一滴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一会儿,好像是血脉活动开了一点,我把AMY的字小心的折上放进西服内袋里,扶着墙站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打开灯,我看到这个装修很好的房子已经被我完全破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挪进离我最近的洗手间想喝点水,却被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吓得再次跌倒在地,那哪里是人啊,分明是一具尸体。

        脸和脖子的部位是暗红色的一大片,已经看不到脸了,头发被凝固的血粘在一起,可怕的直立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运足了力气扶着洗手盆站起来,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候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AMY怀孕了,我有孩子了!

        我要活下去!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头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,一沾水就剧烈的痛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勉强洗了两把脸上的血迹,就再也没有力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用刷牙的杯子接了一杯水喝下去,慢慢的挪回到客厅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借着灯光看到AMY的那部手机就在卫生间对面的墙角里,大概是我砸茶几的时候甩出去的吧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挪过去把手机捡起来抚摸着,彷佛那上面还有AMY的体温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爱惜的翻开手机按了开机键,还好并没有摔坏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她给我的唯一的纪念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开了机我却不知道打给谁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了AMY,也不能打给父母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了,还有欧阳,可是她还在隔离审查,想到她我的脑袋剧烈的疼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放松了一下神经,不由得想到了璐璐,想到了张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会收留我的,并且不会嫌弃我现在这个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我拨了张哥的号码,电话才响了一声张哥就接了,还没等我说话,他就在那边叫着:“关汉!是你吗?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无力的叫了声:“张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听到听筒里张哥发出了一声惊呼:“是关汉!”接着我就听到璐璐的哭叫声:“哥!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璐璐抢过了电话喊着:“哥!你在哪呢?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无力的说出地址,璐璐叫到:“哥!你别撂电话,我们马上就到!”我听到张哥喊璐璐快走,接着就是奔跑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边跑边不停的对着电话说:“哥,你一定要坚持住、坚持住!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感觉一杯水的能量就要用完了,就挨到门边使出最后的力气把门打开,然后就不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再次有了意识之后我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,只感觉到一片洁白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死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听说天堂就是白色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这,我抖了一下,我不能死!

        AMY要我好好的活着!

        突然璐璐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:“爸!他刚才动了一下!”接着就听璐璐一连气儿的在我耳边叫:“哥!哥!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哦,璐璐在我身边,我一定没死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对璐璐笑,想对她说:“别那么大声,哥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可是我翕动了两下嘴唇,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璐璐已经很惊喜了,她叫到:“他说话了!他说话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慢慢的,我对自己有了感觉,眼前的白色是纱布,我脑袋的上半部被整个包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并没感觉到疼痛,只是身上还没有力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把胳膊抬起来,但只动了动手指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只柔软的小手马上把我的手握住了,那是璐璐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说不出话,只是极度虚弱的握了握她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明显是哭了,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滴到我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心里着急,终于吐出了两个字:“不哭。”璐璐听到我说话哭得更厉害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哥的声音的传过来,“关汉都苏醒了,你就别再哭了,要不他该着急了。”璐璐的哭声随即变成了压抑的抽泣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听见张哥对我说:“兄弟,你可醒了,你都快把我们吓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微弱的说了一句:“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哥责怪的说:“什么没事!差一点就死了还没事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力气和他争辩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会,张哥过来扶我坐起来,对我说:“兄弟,起来吃点东西吧。”我真的感觉非常饿,就借着他的力气坐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哥小声对璐璐我:“我去买盒烟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璐璐哦了一声,说:“小心啊,烫。”这句是对我说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一边说一边吹着气,一只羹匙送到我嘴边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喝了一口,觉得从嘴唇到胃火烧火燎的痛,好像到处都是水泡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摇摇头不想再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焦急的说:“哥,你一定要吃东西,医生说你身体极度虚弱,多吃东西就好了,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燕窝粥,又去火又滋养,最适合你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想起来了,自从来到渖阳,在我人生最重要的几个时刻都是璐璐给我做饭吃的,每次我都吃得很香,这次我也要好好吃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我忍着疼痛,慢慢的把一小碗粥都喝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胃剧烈的蠕动着,不但没有吃饱的感觉,反正又饿又疼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一边放下碗匙一边心疼的说:“哥,我知道你一定还饿,但医生说你四五天没进食,头几次都不能多吃的,你就忍着点吧,噢!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点了点头,璐璐又把一杯温水放在我唇边,水有一点点热,我一抖,有一线水丝从嘴角流下来淌到了脖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象对待小孩子似的细心的给我擦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是AMY,她一定也会这样照顾我吧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想到AMY,这些天所有的委屈难过好像一下子涌上来,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靠在璐璐的怀里嚎淘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也哭了,她把我的头抱在怀里,轻轻的拍着我的背,嘴里不停的念叨着:“哥不哭哥不哭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哭了一阵,我情绪平静了一些,璐璐依然拍着我背,悠悠的说:“哥,你知道吗?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受伤了、残疾了,不能动了。那样我就能天天照顾你,守着你,你也能天天呆在我身边了。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自私、太残酷,但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,我愿意永远都照顾着你,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幸福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璐璐的话总能让我无语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声音慢慢的在我耳边萦绕着,那感觉不是感动,不是感激,不是感谢,不是我以前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一种感受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像水一样滋润着我的心,轻柔的舔拭着我的伤口,如丝般幽长,却又细腻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场痛哭再次让我精疲力尽,但这次没有晕过去,只是沉沉的睡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好多了,正好医生来查房,我就问医生我的病情如何。

        医生说她没见过脑袋这么硬的,头皮都撞成那样了,头骨却没碎,但是有一条较长的骨裂,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长好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有就是大脑受了严重的震荡,需要休养一段时间,不能用脑过度,并且头顶上要留下永久性的伤疤。

        医生还嘱咐我什么也不要想,要多加强营养,只要恢复了体力,其他的都无大碍。

        医生说我脑袋硬我信,因为小时候在农村玩“顶哞儿”的游戏谁也顶不过我(就是两个人像牛打架一样头抵头,看谁把谁顶倒)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又喂我吃燕窝粥,这次多了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等我吃完了璐璐告诉我说今天是大年初一,还顽皮的给我拜年说:“哥哥过年好!”

        然后用手指撩着我的下巴说:“快给红包嘛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知道璐璐在逗我开心,我的脸上露出笑意说好啊,就伸手找钱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一想到钱,我的脑袋马上开始剧烈的疼痛,不由的哎哟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吓得赶紧抓住我的手问:“怎么了哥?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缓了一下开玩笑的说:“你向我要钱,我就头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璐璐不好意思的说:“我在和你开玩笑嘛,我知道你的钱都扔在你住的地方了,满地都是。那天光顾着送你上医院了,也没有时间帮你收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叹了口气说:“那些钱不是我的了,就当是我给那个房主的赔偿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想到了那些钱,我就想到了AMY,都说爱情是无价的,可是为什么我的爱情在金钱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呢?

        难道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就不能有美好的爱情吗?!

        AMY呢?

        她现在还好吧?

        她早回到香港了吧?

        她爸不会把她怎么样吧?

        她肚子里可有我的骨肉啊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我还要想下去,脑袋却骤然间剧痛起来,所有的思维都被疼痛驱赶开去。我痛苦的叫声把璐璐吓得飞快找来了医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医生快步来到我床前,一看我的症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,她责备地说:“告诉过你不要用脑嘛,你现在得的是重度脑震荡。我们医生只能控制你的病情,却控制你的思想,你要是以后还想用这个脑袋,现在就得控制住自己,什么也别想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顺从的点点头,我是市长的秘书,不用脑怎么行啊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我开始有意识的控制自己,不想AMY、不想钱、不想和AMY有关的所有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在有璐璐在身边,她想着法儿的转移我的注意力,一会儿给我讲她学校有意思的事,一会儿给我讲这两年在甘肃和青海支教的事,再不就是给我讲小笑话、读诗,读小说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大年初三,我头上的纱布被医生拿下来了,眼睛也能看到东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,我照着镜子仔细看了一下自己,我发现自己被剃成了光头,光头中间贴着很大的一块纱布,像是戴着护士帽。

        嘴唇上和口腔里全是大大的水泡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能下地走我就张罗着出院,这可是过年啊,我总不能让张哥和璐璐在医院过一个年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哥和璐璐都不同意,但医生说回家休养也行,我的外伤只要定期来换药就行,内伤只能慢慢养,并且在家养要比在医院好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估计医生也盼着我们早点出院好也过个轻松年呢,整个这层楼里就我这一个病号在住院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哥璐璐看医生都这么说就没再坚持,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三个坐着张哥的宝马回到了他们家。

        璐璐把我安顿到卧室里躺下,我不好意思的说:“你看我这折腾的,让你们连个年都没过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哥说:“你说这个干啥!你没事我们比过年还高兴呢!再说今天才大年初三,咱们现在过年也不晚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璐璐也兴奋的说:“是啊,我们今天包饺子!”说着就去准备东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哥坐在我身边,我问他这几天我都怎么过来的?

        张哥说:“别提了,二十七那天(他指的是农历)我和璐璐就开始给你打电话让你过来一起过年,可就是打不通,一直说暂时无法接通,我给你新弄那个号码也关机。二十八那天还是这样,往你们单位打电话他们也说找不着你,还说你回家过年怎么也不请假什么的。这我和璐璐就都毛了,找到你原来住的地方你也不在,东西也都没有了。我还去你老家那看看,你也没回去,我没敢说你不见了,就说你想吃小米,让我顺路带回来点。我也没有什么准备,给你二老扔了点钱,说是你让我给带的。唉,我看你父母年纪都不小了,真怕你有什么散失他们受不了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想到我的父母,我的脑袋又是一痛,但我忍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几年一到过年的时候就陪着领导到处走访慰问,连家也没怎么回,真有点对不起他们。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自己差一点就那么一死了之,确实太不负责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活着的,我上有父母双亲,身边有亲戚朋友和那么多爱我的人,还有了命运未卜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于我来说,其实死起来很容易,活着才需要勇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终于想通了,不管面对什么事逃避都是懦弱的,是男人就要直面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想明白了这些事,我感觉一下子长大了许多。